這是一種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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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可愛的姑娘,生長在狹隘的家庭圈子裡,一週接一週地做著同樣的家務,唯一的樂趣就是星期天用漸漸湊齊的一套好衣服穿戴打扮起來,和女伴一塊兒出城去散散步,逢年過節也許還跳跳舞,要不就再和某個鄰居聊聊閒天,諸如誰跟誰為什麼吵架啦,誰為什麼又講誰的壞話啦,如此等等,常常談得專注而熱烈,一談就是幾個鐘頭。
可是後來,她火熱的天性終於感到有了一些更深刻的需要,而一經男子們來獻殷勤,這些需要便更加熱烈。從前的樂事已漸漸使她興趣索然;後來,她遇上一個男人,某種從未經歷過的感情不可抗拒地把她吸引到了此人身邊,使她將自己的希望都寄託在他身上,以致忘記自己周圍的一切,除了他,除了這唯一一個人,她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感覺不到,她所思所想的就只有他,只有這唯一一個人。她不為朝三暮四地賣弄風情的虛假歡樂所迷惑,一心一意地追求著自己的目標,執意要成為他的,在與他永結同心之中求得自己所缺少的幸福,享受自己所嚮往的全部歡樂。反復的許諾使她深信所有希望一定會實現,大膽的愛撫和親吻增加了本已充滿她心中的慾望。她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了全部的歡樂,預感到了全部的歡樂,身子於是飄飄然起來,心情緊張到了極點。終於,她伸出雙臂去準備擁抱自己所渴求的一切。
而她的愛人卻拋棄了她!她四枝麻木,神情迷亂,站立在深湖邊緣;她周圍是一片漆黑,沒有了希望,沒有了安慰,沒有了預感!要知道,他拋棄了她,那個唯一使她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意義的人拋棄了她。她看不見眼前的廣大世界,看不見那許許多多可以彌補她這個損失的人;她感到自己在世上孤孤單單,無依無靠。被內心的可怕痛苦逼得走投無路了,她唯有閉起眼來往下一跳,以便在死神的懷抱裡窒息掉所有的痛苦。你瞧,阿爾貝特,這就是不少人的遭遇!難道能說,這不也是一種疾病麼?在這混亂的、相互矛盾的迷津中,大自然也找不到出路,人就唯有一死。
“懲罰那種冷眼旁觀的人吧!他們竟然說:她應該等一等,讓時間來治好她的創傷,日子一久絕望定會消失,定會有另一個男子來給她以安慰。這不正像某些人對病人說:‘傻瓜,竟死於寒熱病!他應該等一等,一當力量恢復,身體改善,血液循環平穩下來,一切都好了,他就能活到今天!’”
阿爾貝特還是不覺得這個例子有說服力,又提出幾點異議,其中一點是:我講的只是個單純的女孩子;可要是一個人眼光不這麼狹隘,見多識廣,頭腦清楚,那他就不理解這個人怎麼還能原諒。
“我的朋友,”我嚷起來,“人畢竟是人呵!一當他激情澎湃,受到了人類的局限的壓迫,他所可能有的一點點理智便很難起作用或者說根本不起作用況且……以後再談吧。”我說著,一邊就抓起了自己的帽子。唉,我當時的心裡真是充滿了感慨!我和阿爾貝特分了手,但誰也沒能理解誰,在這個世界上,人跟人真難於相互理解啊。
8月12日 ── 《少年維特的煩惱》,歌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