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是那小子沒有所謂自己,沒有必須對別人訴說的東西,完全沒有。
「青木學習很好,成績基本都拿第一。我上的是一所全是男生的私立學校,但他非常有人緣,在班上被高看一眼,也受老師寵愛。成績雖好,但決不自高自大,通情達理,玩笑也開得輕鬆,還多少有點俠肝義膽……但我嗅出了他背後時隱時現的圓滑和本能的工於心計,一開始就忍無可忍。叫我具體說是怎麼回事我也說不來,因為舉不出具體例子,只能說反正就是明白。我本能地無法忍受那小子身上揮發的利己和自命不凡的氣味,好比生理上無法容忍某人的體臭。青木由於腦袋好使,那種氣味給他巧妙地消除了……
…… 不錯,腦袋是像剃刀一樣敏銳無比,問題是那小子沒有所謂自己,沒有必須對別人訴說的東西,完全沒有。只要能得到大家的承認,他就心滿意足,並為自己這份才智洋洋自得。不外乎隨著風向滴溜溜打轉罷了,可是任何人都看不出這點,看出這點的大概就我一個。」
「不過我真正害怕的,是那些毫無批判地接受和全盤相信青木那類人的說法的人們,是那些自己不製造也不理解什麼而一味隨著別人聽起來順耳的容易接受的意見之鼓點集體起舞的人們。他們半點都不考慮——哪怕一閃之念——自己所作所為是否有錯,根本想不到自己可能無謂地、致命地傷害一個人,無論自己的行為帶來什麼後果他們都不負任何責任。真正可怕的是這些人。我半夜夢見的也是這些人。夢中我只能沉默。夢中出現的人不具有面孔。沉默如冷水一般迅速滲入一切,而一切又在沉默中黏糊糊地溶為一攤。我也在那裡邊溶化,怎麼喊叫都無人聽見。」
《沉默》,村上春樹